她转身时,蓝布衫领口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墨渍,像撒在夜空中的碎钻。“墨墨回来了。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的,却让陈墨注意到她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
在阳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印刷厂的铁皮顶在巷尾闪着微光,
铁门上的“墨江印务”四个漆字已经斑驳,露出底下锈蚀的金属。
陈墨跟着母亲走过青石板路时,鞋底碾过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脆响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油墨味。
那味道是从母亲的蓝布衫上渗出来的,是他童年最熟悉的气息——像晒干的槐花混着铁锈,
又带着点松节油的凛冽。推开印刷厂的木门,油墨的气息突然变得浓烈。
老旧的铅字架立在左侧,上千个铜制活字按部首排列,在灰尘中泛着温润的光。
母亲走向排字台时,裙摆扫过地上的木屑,那是她用来固定铅字的刨花。
陈墨看见她指尖划过“木”部的字模,忽然想起十岁那年,
自己趴在排字台上用铅字拼出“墨”字,母亲握着他的手说:“‘墨’字下面是‘土’,
墨从土中来,是文人的根。”“还记不记得你爸刻的那套‘墨韵’字模?”母亲忽然开口,
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红绸布包。陈墨的呼吸一滞,
红绸上的牡丹花纹还是父亲出事前亲手绣的,边角处已经磨得发白。布包打开时,
七枚紫铜字模闪着冷光,“墨韵生香”四个隶书端正中带着锋芒,
最后一枚小印刻着“陈树文印”。父亲的名字像块烧红的炭,在夏日的空气里滋滋作响。
陈墨记得那年冬天,印刷厂的锅炉突然爆炸,父亲为了抢救正在雕刻的字模被气浪掀翻。
急救室的消毒水味盖过了油墨香,而母亲抱着住院清单在走廊哭到发抖时,
衣袋里还装着半块没用完的橡皮擦——那是用来修改铅字排版错误的。
“上周县文化馆的人来看过,说这些活字版该进博物馆了。”母亲指尖划过“韵”字的笔画,
油墨在她指甲缝里积成深灰的线,“可我总觉得,只要这些字还能排成行,
你爸就还在这屋子里转呢。”她忽然抬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