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这这丫头，大清早的傻了个什么劲儿。”谷翠玲轻点着女儿的小鼻子笑骂道。
手脚麻利的给闺女套上毛衣，外搭兔毛马甲，外头又给裹上一层棉袄，下身则是秋裤、毛裤套棉裤，原本小小的一个人儿，如今膨胀了两倍不止。
有一种冷，叫做娘觉得你冷。谷卫盈现在连伸手蹬腿都费劲。
可见之前那场高烧昏迷，着实是让谷翠玲记到了心里。
谷卫盈可怜巴巴的抬脸望着她，一声“娘～”喊得又娇又软，故意拉长尾调装可怜，揪着谷翠玲的衣袖不撒手。
就那么眼巴巴的瞅着，也不说别的。
“少来这套，我特意起个大早来给你穿衣服，你还不领情，真不识好歹。”嘴上嫌弃的斥责，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刚把衣袖从闺女手中解救出来，就见那丫头一屁股坐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娘～”全家就属她最会撒娇，偏那语调喊出来，便是心肠再硬的人，也不禁对她心软三分。
没好气的把棉袄解开，把里面的兔皮马甲脱下来，再把棉袄重新系上，棉裤里面的毛裤也同样如此操作。
虽然只解下去两件衣服，身上却却轻快不少，至少能活动开手脚，不像之前那样被衣服束缚着，走路跟个企鹅似的一摇一摆。
然后给她梳头，将头发分成两缕，分别用发卡在两边固定，让发丝披散在脑后，再扎两个松松垮垮的小辫子。
没办法，这孩子娇气，若是绑得不满意就开始叫唤。不是这边高，就是那边低，或是这边松那边紧。后来只能糊弄着扎成这种鬼样子。
梳完头发，紧接着谷翠玲便端着早就兑好的热水进来，先用茶缸子舀出一杯水，再把毛巾放到盆里打湿，拧至半干后给闺女洗脸。
擦完脸用湿纱布蘸着牙粉给她刷牙，刷完把茶缸子递给她漱口。
“咕噜咕噜，呸。”吐出漱口的水，这就算是完成了晨间清洁。
谷卫盈撅着小嘴儿在娘脸上亲了一口，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远。
不然下一步就是在脸上涂绵羊油。油叽叽的触感她不喜欢，每次都要想办法溜走。
一边跑一边喊着：“五哥，我饿，我要吃烤地瓜！”声音甜滋滋的，又软又乖。有求于人时，她向来都是这个调调。
留在房里的谷翠玲还有些愣神，摸着脸摇摇头，诧异的笑骂道：“这孩子，也不知是跟哪学的这些。”知道女儿的小心思，便也没有撵上去追。
抬手看看腕间的手表，上班时间快到了，她也要抓紧收拾自己。
这边刚吃完饭准备出门上学的卫谷余，听到妹妹的呼喊，只能放下手里的书包，转身去橱柜里翻找出地瓜，弯腰塞进灶坑里烘烤。
做完这一切，这才拍拍手上的灰尘，重新拎起书包准备出门。
临走前还不放心的叮嘱道：“等会儿你喊王奶奶来帮你取地瓜，若是她不在家，实在不行你就让小弟拿炉勾去掏，可千万别自己动手，小心烫到你。”
谷卫民：难道就没有人为我发声吗？我就皮糙肉厚不怕烫呗？
乔嘉懿心里憋着坏，趁着没人发现，悄摸摸的在灶膛里填了几块煤。甭管烫到哪一个，她都开心。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
做完坏事，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毫无异样的照常出门上学。
她念的是初中，而她哥哥乔瑾瑜读的是中专，因着他们两个入学较之同龄人更早，所以在班级里都是身形最矮小的那一个。
现在是五二二学制，小学读五年，初高中各两年。
学校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远，都在钢铁厂范围内。因此五个孩子每天早上都是一起出门，到了路口再各自散开跟同学一起去学校。
卫谷余见到刚转学过来的同桌肖庞玲，微笑着走上前去打招呼。
女孩儿的小胖脸上浮现两朵红晕，扭捏着将手里捧着的的肉包子和鸡蛋，一股脑塞到卫谷余手里。
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暗示她几句，才能哄着她哥哥帮自己套麻袋。突然就被她这冷不丁的一连串动作，弄得呆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他虽然被父母忽视，但还真不至于吃不饱饭。一开始还不明白同学们为什么总是喜欢投喂自己，后来才知道大多数人会本能的怜弱惜贫。
思及此，卫谷余不禁嘴角抽搐。真的，无形脑补最为致命。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这同桌就好像已经脑补了很多。其他同学好像也大致如此。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杨白劳家的小白菜。
谁能想到他那个爹是个嘴叼的主，所以卫家基本上以细粮为主，只偶尔吃上几顿粗粮换换胃口。家里的粗粮票都被卫明理置换成了细粮。
再加上还有乡下的外公帮衬，家里的鸡蛋也不缺，只是这年头就算是在乡下，鲜肉也不算好买。反而城里几乎每天都有鲜肉供应，农村只能是年底杀猪的时候，多买一些做成腊肉存放。
卫明理每年都要拿钱，让谷家帮忙在村里买两头猪做成腊肉。
可鲜肉确实也不常见，现在买肉需要肉票，而肉票又是按照人头定量发放的。
闻着怀里肉包子的香味，卫谷余感觉刚吃过早饭的肚子仿佛又空荡了起来。
腼腆的对肖庞玲笑笑，嘴上客气的说着着“不用，不用”装模作样的婉拒对方好意
实则眼神恋恋不舍，腹中适时响起饥饿产生的肠鸣音。
肖庞玲生怕同桌继续推拒，忙不迭的把东西塞进对方怀里后撒腿就跑。
心里还美滋滋的，感觉自己做了好人好事，脸上带着笑，脚下的步伐愈发轻快起来。
打从转学进教室的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卫谷余，趁着老师还没安排座位，率先跑过去占座，跟对方成为同桌。
平日里就爱悄咪咪的偷看同桌的这张脸，真的是百看不厌，若是看腻了，还能换个角度再看一百遍。若是脸看腻了，还有手，手指纤细修长……
反正上到头发丝儿，下到脚后跟，她能仔仔细细从里到外欣赏个遍。
她就喜欢欣赏美丽的事物，可偏偏老天赐予了她能发现美的眼睛，却没有给她一双能把一切画在纸上的手。可她偏偏不信邪，坚持捧着画本子自我练习。可惜没有名师指导，只能靠自己瞎琢磨，终究画不出什么成绩。
父母哥哥见过她那些抽象的画作之后，都纷纷嘲笑她异想天开。
说是老天爷就没赏她这碗饭。他们一家都是颠炒勺的，而且她味觉灵敏，天生就是做厨子的好苗子，龙生龙凤生凤，这个就叫作传承。
肖庞玲深受打击，再也不敢把自己的画作展露于人，生怕再次受到嘲笑，只敢私底下一个人偷偷收藏。
偶尔一次偷画，被同桌卫谷余撞见，对方不但没有嘲笑她，还夸她画得有灵气，画风格外与众不同。紧接着又跟她科普了相机的存在。
这是什么神仙同桌啊！不光长得赏心悦目，还不嘲笑她胖，而且还夸她的画。当时她就在心底里发誓，她要跟卫谷余天下第一好。
上学时间久了，也听人说起过卫谷余家里的情况。
听说他爹妈都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家里。
听说他有四个哥哥姐姐，姓乔的一对儿最喜欢欺负他，另一对儿则没听人说过。
听说同学们都叫自家哥哥姐姐来帮过忙，套麻袋埋伏乔家兄妹。
听说……
肖庞玲打听了很多关于同桌的消息，也知道自家表哥就跟他二姐在同一个初中，还特意央求着表哥偷偷带她去看过两人的长相。
回来再看卫谷余这瘦瘦弱弱的样子，就认为他是家里的受气包，不然怎么他姐姐就那么壮实，偏他瘦得跟麻杆一样。定然是被哥哥姐姐抢了他的饭。
光是想想，都替同桌感到委屈。多漂亮的小仙男呐，那两个坏家伙怎么舍得这般对他。
肖庞玲看向卫谷余的眼神时常满是怜惜。
小可怜，哦不对，划掉。
小仙男以后由我守护。
肖庞玲一边往教室跑，一边咬牙生闷气，控制不住攥紧拳头，打算等中午放学，叫上哥哥一起去埋伏那两个坏种，替同桌报仇。
卫谷余啃着肉包子，继续慢悠悠的走着，他还琢磨着该怎么套路同桌 ，压根没想过对方根本不用他套路，就已经决定主动出击。
可卫谷余不知道呀，还在心里惋惜：当初的同桌乔斌用得还挺顺手的，可惜现在换同桌，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哎！该找个什么借口挑起话题？若是对方没有帮他出头的打算，又该用什么借口晃悠到前任同桌乔斌那去。
思索间便走到了教室门口，正好包子也吃完了。
走到座位上坐下，将兜里的鸡蛋掏出来剥干净外皮，递给肖庞玲，催促道：“趁着老师还没来，快吃。”
傻丫头也是个听话的，囫囵个塞进嘴里嚼嚼嚼，便咽了下去。被蛋黄噎得直翻白眼，急得用小肉手使劲拍打胸口。
卫谷余连忙把她的水杯掏出来，就着红糖水，肖庞玲才勉强把嗓子里的蛋黄顺了下去。
胀红着脸，小声道谢。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早饭都给我了？我就知道你也没吃饱，特意把鸡蛋留给你。”卫谷余温声细语道。
少年人未变声前独有的清脆嗓音，在肖庞玲耳边环绕，加上他话语里的关心。
肖庞玲只觉得，之前喝的红糖水，仿佛流进了心里，现在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卫谷余拿肖庞玲的鸡蛋和红糖水博得她的好感，唯一的付出，就是扒开蛋壳费的这点力。
可肖庞玲不会这么想，她现在被迷得晕头转向，美滋滋的笑着，圆圆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直到有人在她身后落座，嗤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喊道：“老师来了！”
这才将肖庞玲从沉迷中唤醒。
本能的站起身，刚想开口说老师早，就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嘲笑声。
可能笑声会传染，周围的同学虽不明所以，可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唯有卫谷余发现她眼圈泛红，眼里闪着泪花，不仅没有笑话她，还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给了她。
“哈哈哈，小胖玲，你蠢死算了。天天就知道吃，肉都长到脑子里去了。”乔斌小小年纪便毒舌得不行。
自从肖庞玲抢了他的位置以后，他就开始怪声怪气的喊人家‘小胖玲’，只是改了两声语调，却莫名变得顺口，而且过于生动形象，于是便顺理成章传扬开来。
小孩子的恶意，既天真又残忍。
一个简简单单的外号，却能留下伴随终身的阴影。
乔斌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自己也胖乎乎的，全班就数他最高最壮。
他家条件好，大家都捧着哄着，他是真没觉得胖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在他看来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不过他嘲笑肖庞玲的小是真的，因为对方是真的矮，圆滚滚的可可爱爱。
肖庞玲既不想跟乔斌发生冲突，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小仙男同桌，可偏偏世事两难全。
肖庞玲委屈得想掉眼泪，双腿蜷缩在座椅里，脑袋埋进膝盖双臂环抱着自己，将自己团成球，整个人委屈得不行。
老师进来打眼一看，还以为那是一颗大号汤圆。待眯眯眼调整一下焦距之后，才看清那是肖庞玲。
卫谷余伸手轻轻捅了捅，没反应！又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见对方侧头看过来，微微朝教室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老师来了。
后面的乔斌小声嘀咕道：“小鱼儿就多余管你，就该让你被老师罚站。”
肖庞玲超小声咕哝道：“姓乔的都不是好东西。”此刻在她心里，已经把乔斌和同桌的兄姐画上等号。
三个坏蛋，都该让哥哥套他们麻袋。
一节课上完，老师率先离开教室，同学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说小话，也有人结伴打闹着去茅厕。
“小鱼儿，我换到这个位置你开不开心？来给哥们笑一个！”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扯卫谷余的脸颊。
“啪”的一声脆响，白嫩的小胖爪快速抽离，乔斌的手背上迅速浮起红印。
肖庞玲眼里闪烁着心虚，本能的将手背到身后，刻意提高嗓音斥责道：“撒手，你把卫同学的脸都掐红了。”
“嘿，小爷还是头回见着敢主动跟我动手的 。小胖玲，你完蛋了！”乔斌脸上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
吓得肖庞玲一哆嗦，大眼睛眼里闪烁着泪花。
“收敛点斌子，你吓到肖同学了。”还是卫谷余主动开口插话，这才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这一上午乔斌就没个消停。不是用笔尖戳戳肖庞玲后背，就是偷摸拽着她的辫子玩，时而踹踹前面的凳子腿。
把肖庞玲吓得，跟受惊的兔子一样，一惊一乍的。
乔斌玩得兴致勃勃，肖庞玲被吓得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不等铃声响起，就早早收拾好了书包，铃声响起的同时，人已经窜出教室跑没影了。
“嘿，没看出来，这个小胖玲跑的可真快！”乔斌揽着卫谷余的肩膀，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低头扫视到对方拧紧的眉头，本能问到：“那俩姓乔的又欺负你了？”
卫谷余装作口不对心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先点头后又快速摇头，一边摆手一边嘴里说着“没有没有，你别误会。”
得，这番动作之下对方又岂能不误会？
特别是乔斌这种自诩聪明的人，自认看穿了兄弟逞强的伪装。
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保证道：“你别怕，交给我你放心。等放学我就收拾他们一顿，给你出出气。”
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挠挠头补充道：“我会记得套上麻袋不让他们发现是我动手。”
卫谷余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晌才故作叹息，茶言茶语道：“你别误会，万一他们动手反抗伤到你怎么办！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乔斌哪能接受被兄弟看扁，梗着脖子嚷嚷道：“笑话，我会怕那两个弱鸡？我可是练过的。你放心，乔家的败类就交由我这姓乔的处理。”说着便拎着书包窜出教室，生怕听到好兄弟继续唠叨个没完。
每次都是这样，娘们唧唧的，一点都不像自己，满身男子气概。不过还是很羡慕他有个像自己这样厉害的好兄弟。
乔斌这般想着，走路的身形都不由一变，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路上，像个张扬的大公鸡。
直到快到了适合埋伏的地点，这才稍微收敛几分得意，鬼鬼祟祟的钻进小巷子里，耐心等待。
作为小鱼儿讲义气的好兄弟，他连午饭都不去吃，也要提前等在这里埋伏。生怕不小心放跑了那对儿兄妹。
留在原地的卫谷余，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皱眉自言自语道：“不行，乔大哥不在，乔斌一打二还是不够稳妥。回家吃饭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还是去国营饭店买些吃的带着吧。”
国营饭店后厨，肖庞玲拽着大哥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嘀咕，见他点头这才放心跑去吃饭。
快速扒拉几口，便起身催促大哥快点。
肖大哥是国营饭店的学徒工，按照流程还要去跟经理请假。
好吧，或许算不上工人，他只是个单纯的学徒，没有工资的那种。
毕竟这个饭店以前就是肖家的产业，公私合营之后，他依旧混在后厨跟着亲爹学手艺。反正既不要工钱不占岗位名额，经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请假这事儿，只要跟经理说一声就行，没什么不同意的，这就是个态度问题。
肖家老二看到大哥请假，连忙追上去询问缘由。肖老大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三言两语便把妹妹给秃噜了出来。
肖老二不放心自家大哥这个一根筋，只能也找经理请假跟着一起去。
肖老二学习成绩比大哥好一些，小时候就在家里账房先生屁股后头转，如今读完了财务中专，然后被分配到国营饭店当财务。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当初那个少年。
肖老二路过仓库时，灵机一动，抽出两条破麻袋揣进怀里。
肖庞玲在前头带路，两个哥哥在后头跟随，快到地方时，正好撞上了刚挨完揍的乔家兄妹。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对方还迷糊，正好适合套麻袋。
老二套麻袋，老大负责撂倒，然后兄妹三人一起动手动脚。
肖庞玲家里三个孩子，因为她是最小的，两个哥哥便格外宠着她。肖家也不是那重男轻女的人家，不然也不能把女儿喂成圆滚滚的模样。反倒是两个儿子都是糙养着长大。
通常父母的态度会影响子女之间的相处，兄弟俩总是听爸妈在耳边念叨：“闺女只能在娘家享几年福 ，等到了婆家，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打小就听着这话长大，肖家这两个男丁，就这么理所应当的变成了妹控。
现在付出的一切，都当提前弥补妹妹将来要受的苦。
更新时间：2025-04-17 0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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