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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六年,江逾白从不准我进他的书房。
他说里面有极为重要的东西,直到我发现,那是他写给白月光的告白故事。
从幼年的两小无猜,到青春期的悸动,再到两人不得不分开。
我倒成了和他凑合过日子的人。
「谁让你碰我东西的!」
江逾白对我大打出手。
我不哭也不闹,只是在某天亲手给那本故事书添上结尾,提着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
既然你想要,那我就成全你。
1
江逾白不在家,出门与出版社谈合同了。
他的书房一团乱,地上堆满纸稿,桌上的东西胡乱堆着。
「啊!」
我险些被书桌旁的箱子绊倒。
它近小腿高,嫩粉色在整个黑白为主的房间显得格外显眼。
一张字迹整齐的纸飘出来。
「致爱人——」
我小心翼翼捡起,心里不由得雀跃。
这是他写给我的什么......
视线落到下一行,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我们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我将箱子打开,那些被紧紧压着的纸张瞬间弹起,落了一地。
每张都写着那个所谓的「爱人」。
从幼年的两小无猜,到青春期的悸动,再到两人不得不分开。
如果我是读者,定会为这段可歌可泣的悲惨爱情故事落泪。
可我是主人公的妻子。
是被蒙在鼓里,成了他凑合过日子的人。
「你在干什么!」 江逾白冲进来。
「谁让你碰我东西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涨红,已经做好势的拳头不知何时落下。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控的模样。
从未。
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只能傻傻解释道:「书房太乱,我想帮你收拾......」
江逾白深吸几口气将情绪压下来。
他跪在地上将那些纸稿捡起,一张一张,如视珍宝。
「你写的‘爱人’是谁?」
我问他。
江逾白顿住。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他跪得腿发麻,久到我的眼泪开始打转。
他才开口。
「女主人公。」
「这是我的新故事。」
「出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进书房。」
我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纸张盖在桌上,转身就走了。
平日他不许我进去。
一是他有很严重的洁癖,二是他不喜欢别人踏进他的私人领域。
自从江逾白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来找他的人很多,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可惜他性格孤僻。
除非自愿,几乎没人能劝得动他。
而我早就习惯他的脾气,虽然怪了点,但他会听我的话。
也对我很好,六年间没发生过矛盾。
可这份长期稳定的关系却在今天动摇。
到底是因为我涉足他的私人领域?还是看见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有他自己知道。
2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我的事业却进入了低谷。
公司前不久才因为新人陷入抄袭风波,而我作为首席设计师,有着不可脱卸的责任。
必须要在这周内交出新的设计稿。
我忙得焦头烂额,头发大把大把掉。
好在设计稿已经完成,等审核通过,就能直接交给负责人了。
「哎......」
我伸了个懒腰,坐在公园长凳上放空脑子。
鼻尖突然感受到凉意。
下雪了。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以往江逾白总会拉着我去湖畔边看雪。
他说:「初雪那天相拥相吻,这份感情便会被冻在云里,永远不散。」
可惜今日他有事。
我沿着公园湖畔慢慢踱步,临近桥边时,看见了江逾白。
他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拥进怀里,身上还穿着我给他买的冲锋衣。
两人分食着同一个冰激凌。
女孩嘴角挂了奶油,她故意垫着脚尖蹭到他唇上。
江逾白眼神宠溺,舌尖轻轻敛去那份甜蜜。
平日里在家吃饭都要与我分餐而食,这份洁癖怎么在面对女孩时消失不见。
我猜,她就是主人公心里的「爱人」,那个他不忍玷污的白月光。
「亲我。」
沈安安听到这话登时红了脸。
「......逾白」
「唔!」
江逾白堵住她的唇。
大手不容拒绝般锁住她的腰,力度大到快把她揉进骨头。
「......」
我藏在阴影里,怔怔看着路灯下甜蜜的两人。
今天的温度不算低,身上穿的也是羊绒大衣,怎么就这么冷呢......
拨出去的电话被江逾白挂断。
许久,他糊弄着发来一条短信。
「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3
我和江逾白是六年前认识的。
那时我只是个小白设计师,到处受压榨。
他更惨。
家里破产,一夜间从京城少爷成了万人嫌。
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求生欲和情绪做着斗争。
转头,江逾白已经摘掉手表,鞋脱掉摆得整整齐齐。
「喂,你是来干嘛的?」
他表情淡漠,连头都没转过来。
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结果他突然开口了。
「来死的。」
我点点头。
「哦,我也是。」
他顿了顿,跟我并排坐在石头上。
「活着好没意思。」
「我也觉得。」
「我好累。」
「我也是。」
「......」
江逾白终于看向我了。
陆风吹开他额间的发丝,露出那双微蹙着的漂亮眉眼。
「你能别附和我了吗?」
「好吧。」
我噤了声。
望着他那张像是上帝恩宠赐来的脸,突然觉得他死了会很可惜。
「要不......我们别死了吧。」
于是两个被现实逼到绝境的人,相拥着,互相汲取彼此的温暖。
我的设计稿被盗。
厌恶与人打交道的他却舌战群雄,力争要替我讨回公道。
谁欺负我,他就算踩着那个破自行车追满城,都要抓住那些人给我道歉。
而江逾白喜欢创作。
我便陪着他四处游走找灵感。
悬崖峭壁,枯木老潭,每个地方都遍布着我们的脚印。
我拿出所有的积蓄供他创作,哪怕穷得饭都吃不起,该买的书还是不会缺他一本。
奉献的同时也在汲取。
与其说是我们选择了结婚,不如说是婚姻选择了我们。
我和他就像两棵距离过近的树,根系早就在发育中紧紧缠作一团,共享生死。
我们的关系,当初用爱形容太过浅薄。
应该是灵魂相契。
可现在能有最肤浅的感情,都算奢侈了。
4
设计稿审核那边通过了。
我在公司做了最后的交涉后,准备回家将稿子上传。
开门,玄关处飘来一阵浓烈油香。
江逾白在厨房忙碌。
书房里,沈安安正坐在桌前,翘着脚吃泡面。
到处都溅满油,那些纸稿甚至被她拿来擦桌子,毫不怜惜揉做一团丢掉。
「你是南乔姐吧?」
她瞟了我一眼。
「我叫沈安安,是逾白从小玩到大的青梅。」
特地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南乔姐,你放心,我只呆在逾白的书房,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我注意到她泡面下压着的电脑。
也顾不得江逾白的警告,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沈安安抬手压住。
「干嘛,我要用。」
「拿来垫泡面刚好合适。」
我冷下脸来。
「放手。」
「里面的东西弄丢了你赔不起......」
「我帮她赔。」
江逾白端着饮料从门口走进来。
「顾南乔,你出去。」
我杵在原地。
沈安安像只得了便宜卖乖的猫,她接过饮料,随手就放在桌上。
还拉着江逾白的袖口软声软气撒娇。
「逾白~」 「我吃饱了动不了,你帮我换衣服吧~」
她踩着凳子想坐在书桌上。
手肘却不小心碰到杯子,饮料全倒了。
我惊呼一声,推开沈安安去抢电脑。
可惜太迟了。
碳酸的腐蚀让电脑瞬间死机。
我所有的设计稿,消失了。
「顾南乔,你搞什么东西!」
江逾白抱着险些跌下来的沈安安,冲我吼道。
「不就是些破设计稿吗?」
「反正也画的不好,丢了就丢了呗!」
「要是把安安摔了你才脱不了干系!」
我也不甘示弱。
直接将电脑砸在他脚边,将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扯了个干净。
觉得不解气,还将他柜子里的纸稿一起抓出来撕了。
江逾白没有阻止我。
他只是将沈安安轻轻放下,用那种厌恶到极致的表情对我说道:「顾南乔,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我看你是疯了。」
5
交不出稿子,我被公司辞退,还承担了一系列的违约金。
这几乎掏空了我所有的积蓄。
办公室所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怪我做事不小心,耽搁了他们。
我垂着脑袋,连外套都忘了拿。
「算了。」
到家门口。
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摸了半天才找到钥匙。
插进锁孔,却拧不动。
门被反锁了。
「砰砰——」
「砰砰——」
没有任何回应。
我寻了个角落蹲下,整个人蜷成一团。
「好冷......」
外面将近零下十度。
我穿了件薄毛衣,露在外面的肌肤又红又紫,全身冻到发痛。
只能不断哈着气,妄图减轻寒冷。
出门的邻居被下了大跳。
「你怎么在这里蹲着!」
她急忙将我扶起来。
我脚步虚浮,将坠未坠,所有力量都压在她身上。
「快跟我进屋。」
等了很久身体才暖和。
「你没带钥匙吗?」
「带了,家里的门好像出问题了,反锁了。」
邻居有些疑惑。
「江逾白在家里啊。」
「我还看见他去超市买了大袋零食,我以为他在家等你。」
我灌了杯热水。
脑子这才清醒,想起家里装了监控。
屏幕里,客厅窗帘紧闭,房子黑漆漆的,只有投影仪在亮着。
沈安安窝在江逾白怀里,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吃着他递来的蛋糕。
场景好不温馨。
「逾白,南乔姐好像在敲门。」
「她不喜欢我,我还是先走吧......」
江逾白吻住她的唇,将剩下的话全都堵回去。
许久,才松开。
「不准这么说。」
沈安安有些迷糊,朝他怀里钻了钻。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逾白,你知道的,我们能有今天太不容易了。」
当初江家破产,江逾白便和她分了手。
现在他好不容易东山再起,她也费尽心思才挤开了那个女人。
但沈安安心里清楚,只要那个女人还在一天,她在江逾白心里的地位就不稳。
「南乔姐肯定会逼走我的,呜呜呜......」
江逾白擦掉她的泪水。
「别怕。」
「有我在一天,她就没资格赶你走。」
「别管顾南乔了,不给她开门她自己知道去住酒店的。」
可他不知道,现在的我身无分文,差点就冻死在了家门口。
我关掉手机,黑色屏幕倒映出在眼里打转的泪水。
邻居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 「没事。」
我牵强地笑了笑。
「我有点困了,可以在沙发上睡一觉吗?」
直到毯子盖住脑袋,眼泪才肆无忌惮涌出。
6
我生了场重病。
长期积累着的压力,和最近令我心力交瘁的问题,都在刺激下如洪峰般冲来将我压垮。
连正常呼吸都困难。
江逾白用冷毛巾替我擦拭着,想降低滚烫的体温。
我迷迷糊糊睁眼,脑子烧糊涂了,有些分不清时间。
恍惚间我像看见从前的他。
「老公......」
江逾白愣住。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对这个称呼......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一向坚强果断的女人难得露出脆弱,给予着配偶最亲密的称呼。
心软了下去。
可想起自己六年的执着,想起沈安安......
「别这么叫我。」
江逾白不敢再看我。
他撇开脑袋,将毛巾扔进盆子里,起身就要走。
「站住。」
我勉强清醒过来。
「我被公司辞退了......」
深吸一口气。
「你们要给我赔偿。」
江逾白有些不敢相信我说的话。
半晌,才勾起唇角。
「什么赔偿?」
「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我有说过什么吗?」
头痛欲裂,我无力与他争辩,所有的力气都变成了一句话。
「江逾白,我们夫妻一场,别闹的太难看。」
他蹲下来,手掐住我的脸,掰着下颌强迫我环视房间。
「房子是我买的。」
「车也是我买的。」
「顾南乔,你那份破工作有赚到钱吗?」
「你那视作生命的设计稿怎么没替你换两栋房子来啊?」
「为了一堆垃圾还把身体弄垮,这是给我制造麻烦,你有什么资格......」
我不知从何凝起股力量,狠扇了他一巴掌。
「闭嘴。」
「你不是江逾白。」
江逾白才不会诋毁我。
他只会鼓励我,只会在稿子一次次被退时说:「是他们不懂欣赏,我们换一家投。」
是他重铸了我的自信心,又怎么舍得摧毁。
「你不是他......不是他......」
我带着哭腔,泪水豆大颗滚落。
「不是他......」
「我就是他!」
江逾白钳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顾南乔,你他妈又不是小孩子,看清现实!」
「看看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差太远了!」 我卸了力,泣不成声。
那些年他没出头的时候,我的精力和心血,甚至连出国进修设计的钱都花在了江逾白身上。
自己拖着个残破身躯。
现在他却怪我跑得太慢,追不上他的步伐。
「江逾白,你这个忘本的东西!」我嘶吼着。
是,他已经成了大作家,而我还是个刚被开除的设计师。
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被他视作耻辱。
他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离婚!」
「离就离!」
那之后他再没回过家了。
我大病初愈后,就联系律师朋友起草了离婚协议。
将必要的东西收拾好,撕掉茶几上的合照扔进垃圾桶。
一旁的电视里,江逾白身着西装,正搂着沈安安发表感言。
「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是我的爱人,沈安安。」
我笑了笑,最后一次踏进书房帮他把箱子关好。
纸稿里的大结局:主人公和「爱人」和好,原配离开。
那我就如你所愿。
7
「安安,你先回去吧。」
江逾白把沈安安送上车,随便扯了个理由说有事。
今天他在台下没看见顾南乔。
太反常了,她绝不会错过自己任何一场颁奖典礼。
江逾白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他一路纠结着,回过神时就已经站在家门口了。
「咳咳——」
他攥紧手里的礼物袋,打开门。
屋内安静极了。
「南乔?」
「你在家吗?」
房间,没人。
浴室,没人。
客房,餐厅......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没人。
他掏出手机拨出熟悉号码。
机械女声传来。
「对不起,您......」
被拉黑了。
江逾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烦躁地薅着头发。
不知是不是领带系太紧了,有些窒息,他手抖了好几下解不开,干脆直接扯掉整个上衣。
忽然想起书房。
他大跨步走进去,却看见桌上的一张离婚协议,还有他的纸稿。
顾南乔在最后的空白处留下一个字母。
「END」。
宣告这本故事就此结束。
江逾白将礼物砸在地板上,香水瓶破裂,浓郁的葡萄柚香瞬间铺满整个房间。
此刻闷得他头晕。
桌上那张离婚协议越看越刺眼。
「靠......」
以往不是没说过气话。
那时顾南乔总会乖乖呆在家里,等他带着礼物去哄。
江逾白不明白为何她何时就当真了,又何时带着行李离开了。
若干年后,和顾南乔的再次重逢,他才懂。
原来以前是她太爱他,所以只当作气话。
可是爱瞬息万变。
8
我卖掉了父母留给我的唯一房产。
揣着不算多的钱,一个人踏上出国进修设计之路。
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各类各样风格如繁花绽放。
这条路是对的。
尽管曲折了些,久了些,好在我及时醒悟,踏上了正轨。
老师极为看重我,参加大赛时也总让我当他的助手学习。
后来,我在赛场往年获奖作品中,看见了我的设计。
「天呐,这真的是你的吗?」
老师惊讶极了,急忙叫来主办方。
主办方却解释道这是某公司买断给他的,还花了天价费用。
原来,公司拿了我的设计倒卖,还封锁了消息不让我知晓。
此事一出,瞬间在时尚界掀起惊涛骇浪。
霸榜好几年的定制礼裙,竟然出自一位年轻设计师之手。
我被偷走的荣誉和名气全都回来了。
情绪在深夜崩溃,我抱着膝盖在飘窗上泪流不止,要将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和欺负全都哭出来。
「我是有能力的......我不是废物......」
那夜后,我再也没流过眼泪。
9
我回到国内,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有灵感时就做些礼服,平日就到处闲逛,生活还算自在。
就是小助理有些心慌意乱。
「姐,你真不多做几条吗?」
最近京城上流圈子掀起一股风潮。
以富家小姐为主,争抢着来找我定制。
一条裙子在她们之间炒出了天价,买好几套四合院都够了。
「钱啊,姐,别让钱飞走了啊!」
「您的身体固然重要,但钱更让人心动......」
我摇摇头,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视线眺向不远处的一棵树。
「你看。」
助理顺着我的手望去。
「哦~」
「您是让我知道,要先站稳脚跟才能发展成参天大树吗?」
「姐,我懂了,还是您有见解,您真是......」
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是让你看新芽,春天要到了。」
「所以你别再说这么冷冰冰的话。」
助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猛地跳起来朝点餐台走去。
「姐,我再给你买点吃的。」
闹人小鸟终于飞走了。
我惬意地靠着沙发,准备小憩片刻。
一道身影闯进了我的视线。
男人很高,穿了身灰色大衣,头上带着冷帽,口罩将脸完全遮住。
除了江逾白,我还真没见过谁会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
他摘下口罩朝我走来,径直坐在我对面。
「好久不见,前夫哥。」
我朝小助理递了个眼神,她立马端了杯新的咖啡来。
「谢谢。」
江逾白的脸没什么气色。
配上他整个人的气质,活像在古堡生活几万年没见过阳光的吸血鬼。
我们相视无言。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沉默。
「恭喜你。」
「嗯,还是得感谢您」我坐直,「不是您的教导,我还真没那股劲撑到出头。」
他的身形有些僵硬。
「......别这样。」
我来了兴致,撑着脑袋认真地望着他。
「哪样?」
「是要展开说说吗?我洗耳恭听。」
他抿唇不语。
只是垂着的眼皮不停在动,暴露出他的不安。
「我没签字,我们还没离婚。」
空气微滞。
随后,我扬起更大的笑容。
「那太好了。」
江逾白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我用耐人寻味的表情审视着他,慢道:「我还嫌协议不够完整。」
「那我就起诉离婚。」
「该得到的东西,我会一分不少拿回来。」
他终是坐不住了,匆匆告别后仓皇而逃。
10
手里还有工作没完成,起诉的事就暂且搁置。
为寻找灵感,我特地去了趟海边。
浪花漫上沙滩,软沙在脚下微微凹陷,还带着阳光的余温。
远处,一个穿着浅色丝绸衬衣的男人正朝着大海走去。
水渐渐漫上他的小腿、腰部、胸口。
他止步。
突然扎进了海里。
我记着海浪的规律,在心里默数水要淹没几次脚背,他才会出现。
「十六,十七......」
「南乔。」
江逾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
「啊......」
他看到我略有失望的眼神,瑟缩着,不再开口。
初春还带着凉意,风一吹连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
江逾白冻得有些发抖。
「抽吗?」
我将烟盒递给他。
他愣住。
「装什么」我笑起来,「反正都是俩烂人。」
江逾白似不相信这话会从我嘴里说出。
那双海水刺得通红的双眼瞪大,嘴唇颤颤巍巍开合,一个字也没憋出。
「啧。」
风吹灭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着
我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拽到上风口挡住。
「咳咳。」
江逾白被呛得出不了气。
烟雾缭绕间,我窥见了他眼中的痛苦,和藏在背后难以言说的思念。
「贱骨头。」
我抬手挥向他的脸。
江逾白闭上眼睛,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这种未知的恐惧感远比直接的疼痛要折磨的多。
「你在海里干什么?」我问他,「体验死亡?」
他隙开眼睛。
「你走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
「是来......找灵感。」
我撩起裤腿坐在沙滩上。
「江大才子,你还需要找灵感吗?」
「我以为只有我这种没天赋的人,才会四处寻找灵感。」
说完抬头,看着江逾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像站不稳似的,薄薄身板在风里晃啊晃,将坠未坠。
这么些年不见,人倒是憔悴不少。
「瘦这么多,看来天才的压力也不小嘛。」
指间猩红快要燃尽。
江逾白注意到,主动伸出了手。
「谢谢。」
我将滚烫戳在他掌心。
江逾白悄悄使劲,让其变得更深。
那抹疤痕从此成为他和顾南乔的独家记忆。
「我不是天才。」
他开口,声音嘶哑。
「我以前对你说过许多重话,也干过许多错事。」
「南乔,我今天郑重向你道歉,无论你接不接受,我会用余生来偿还这份债。」
「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满足。」
我回复的很快。
「江逾白,你能让时间倒退吗?」
「回到我们见面的那天,我不会开口,也不会再劝你。」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夕阳投下,江逾白搅乱了海面的倒影。
我看着他消失在海里。
起身抖了抖沙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11
【江逾白跳海,被渔民打捞。】
【天才作家命悬一线,在医院抢救。】
【江逾白疑似陷入情感纠纷,为爱跳海。】
相关词条霸榜。
小助理扒着人台模特,小心翼翼开口。
「姐,那天你也在场......」
我利落地将裙摆缝上,在收尾工作的间隙回应着她。
「嗯。」
「他自己跳下去的。」
小助理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
「我马上去公关,让这个贱人别来沾边。」
我放下针线盒,瞟了一眼手机上的视频。
有多少人在乎真相,又有多少人是等着看笑话。
「再等等。」
几天后,我将礼裙包装好准备交货时,却被拒收了。
理由很简单。
她不喜欢有黑料的设计师。
毕竟外界都传言,是我插足了江逾白和青梅的感情,还强迫他结婚。
【清者自清。】
我将证据一起发到平台上。
半个小时,便在网络掀起惊涛骇浪。
江家和沈家被扒了个彻底,包括江家破产后,沈家急忙带着女儿跑路,生怕沾上祸端。
可怜江逾白还替沈安安着想,主动说离开。
沈家转头攀上别的权贵,而沈安安隐婚的秘密就此公开。
「我的妈,这沈家是墙头草啊,哪家势力强就往哪家钻。」
「这不,沈家赌错了,沈安安嫁给了老赖,只有回去找江逾白兜底。」
「蠢死了,这种女人的话都相信。」
「都给人老头生两个孩子了,还自称小青梅,笑死了。」
才东山再起不久的江家又陷入动荡。
沈家是垮的彻底,媒体还拍到沈安安去医院闹,直接被保安扔出去。
我就当看了场闹剧。
那条未交货的裙子还摆在工作室,但相似款已经穿在富太太身上了。
她拿了我的设计稿给别人复刻。
这行干久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某人更加愤怒。
「顾南乔,你为什么不管!」 江逾白从医院赶来。
走两步路都要喘三口气的人,此刻却气势汹汹。
「嗯。」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有气无处发,直接将边上的泡沫人台扯了个稀烂。
「去维权,去告她啊!」
「这可是你的心血!」 「这行不就是这样吗?」我打断他。
「元素共通,又怎么断定他抄袭。」
拿起剪刀,走到礼裙前。
我眼都不眨将裙子剪开,耗时几个月的作品成了布条,散落在工作室里。
江逾白气得浑身发抖。
「你变了......」
「顾南乔,你的初心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将剪刀猛插在他身侧的人台上。
「初心?」
「你呢?伟大的文学家,你的初心还在吗?」
「当你用名声奖项来作为衡量标准时,你敢说,它还在吗?」
他哑口无言。
「我不在乎。」
我耸了耸肩。
「我只需要不停的做设计,迎合市场,然后等着某天获奖。」
「这都是你教我的。」
「是你告诉我,没有得到大众认可的稿子一文不值,没有成就的设计师更是朽木粪土。」
「谢谢你,江老师。」
江逾白的脸比墙皮还要苍白。
他紧攥着衣角,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偌大的办公室只听见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一声抽噎没憋住,从唇缝溢出。
随之而来的,是他控制不住的眼泪。
江逾白跪倒在地上痛哭。
「告诉我,初心是什么?」
我掰起他的脸。
「是被你烧掉的草稿大纲,还是柜子里摆满的奖项?」
那些记载着他葱茏岁月的心绪篇章,早早就死在了过往。
「我没说错。」
「你就是个忘本的东西。」
江逾白深喘着气,他想拉我的裤腿,却被踹翻在地。
我摔门而去。
小助理在外面候着。
「姐,你真不告了吗?」
我停住脚步。
许久。
「告。」
「我可不是忘本的人。」
12
胜诉是我意料中的事情。
对方自知理亏,不敢过多发声。
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慕名来找我定制的人更多了。
我一口回绝。
「以后都不接了。」
小助理含泪写下公告。
「我只做我喜欢的东西。」
「创作出来的作品会送给有缘人。」
我要亲自摘下枷锁,敬被束缚过久的人生。
另一边,江逾白看着手机里的弹窗,久久不能回神。
医生打破他的沉思。
「江先生,您需要干预治疗。」
「心理疾病有时远比生理疾病更折磨人。」
「而且,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江逾白拒绝了。
「不用。」
「治不好的。」
他撕掉重度抑郁的确诊单,如往常般走回了家。
这层楼的人早在一年前全搬走了。
他们多是处于对江逾白的恐惧,因为总见他在楼道里自言自语。
怕他是写书写疯了,得了臆想症,就想尽早远离。
江逾白四仰八叉躺在楼道里。
「哎......」
他叹着气。
像是要把焚书吸入的余灰全都叹尽。
自己真有臆想症就好了。
就能随时回到过去,任意更改故事线,每时每刻看见顾南乔。
江逾白用力搓着脸。
掌心变得滚烫,比落下的泪水还烫。
要是这双手能提前给箱子里的纸稿写上结局,能抓住躲在路灯后的顾南乔,能替她打开那扇反锁住的房门......
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哎......」
「哎......」
他说不出话,只能用声声哀叹诉出悲情。
江逾白在楼道里躺了好几天。
下巴的青茬变长,眼下的凹陷变深,浑身乏力,连眨眼都变成了慢速。
他好想再看看顾南乔。
哪怕是幻觉。
13
江逾白清空了书房所有的东西。
那些纸笔奖项,都在灼烧中化成灰烬。
他封笔了。
这辈子不会再写一个字。
故事末尾的字母在抚摸中发黄,透过粗粝纸张,他瞧见了那时的顾南乔。
难过又绝望。
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江逾白又去了海边。
头顶被淹没,身体在大密度的液体里飘荡,无所依靠。
这几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像误入百慕大的小舟,原地打圈,怎么都望不见出路。
被礁石蹭破的伤口在痛,哭到红肿的眼圈在痛,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在痛。
他想,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时间变得漫长。
许久,江逾白被一股大浪打上沙滩。
海水混着杂质从他口鼻争先恐后涌出,他止不住咳嗽,咳到脑袋发痛。
他起身,再次朝死亡走去。
余光却瞥见岸边的一道身影。
是顾南乔。
江逾白故意沉了下去,尽管知道不可能,还是期盼着她会来救她。
就同无数次她将他从深渊拉回来般。
可是没有。
顾南乔恨透了他。
也连带恨透了自己,恨她的心软,恨那段爱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南乔。」
他看见了她的失望。
没死在海里的江逾白,却要溺毙在顾南乔的眼里。
她变了好多好多。
涂上红唇,习惯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盘了上去,香水也从柑橘调换成馥奇。
举手投足间都是对未来的运筹帷幄。
江逾白盯着足尖,自卑到不敢抬头。
只有自己被困在了过去。
那根熄灭在他掌心的香烟,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念想。
至少,自己和现在的顾南乔有了交集。
至少,这个疤属于自己。
「江逾白,你能让时间倒退吗?」
「回到我们见面的那天,我不会开口,也不会再劝你。」
顾南乔语气平静。
江逾白懂了。
她不想再见到他,永远不想。
这远比无理要求更伤人心。
「好......好......」
缘起海岸,就让缘尽海岸。
14
可惜,江逾白没死。
他在医院度过了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
手机上,电视里,甚至护士之间口言相传,都是他和沈安安的事情。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是自己太过愚昧。
他开始整日睡不着觉,送到嘴里的饭也味同嚼蜡,总会在深夜混着胃酸吐个干净。
近一米九的个子,只剩不到八十斤。
医生都说他只剩一口气吊着。
在顾南乔作品被抄袭那天,江逾白不知从哪儿来了股力气,硬撑着跑到她的工作室去。
可顾南乔根本不在乎啊。
那个曾将作品视作生命的人,变得不在乎了。
「我的一切与你无关。」
江逾白被赶出来了。
他躺在满是尘土的花坛里,受着来往人群的异样眼神。
手扣进泥土,被石子蹭得血肉模糊,指尖碰到地底交缠的植物根系。
那瞬间,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想保护顾南乔。
江逾白找遍所有人脉,翻出了那家人的把柄。
可还没等他去联系时,顾南乔已经胜诉了。
那些资料被风吹散一地。
江逾白魂不守舍的站在路中间,还险些被车撞了。
车主本想下车与他理论。
可接触到他那毫无生气的眼神时,硬吓得赶紧开溜。
「南乔,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天飘起绵绵细雨。
「你不需要我了吗......」
他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顾南乔早就挣脱了束缚,那在暗处盘交错杂的根系只拴住了江逾白,紧缠住他的脖颈,快要窒息。
他病了。
那场因顾南乔才治愈的病,又来势汹涌的将他吞没了。
15
医生还是不放心。
几天后,他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找去。
楼道里的灯坏了,没有窗户,外面的光也照不进。
手机电筒不算亮,他顺着墙往前摸索。
「诶哟!」 医生被绊了一跤,直直倒在了某样长条状物体上。
直觉告诉他这是人。
他急忙翻身坐起,电筒照亮江逾白的脸。
医生倒吸了口凉气。
「喂,急救车,我在......」
奄奄一息的江逾白被送走。
医生留了下来,打算探一探困住江逾白的究竟是什么。
推开房门。
一股潮气混着霉味直钻鼻腔。
回南天将整个屋子闷得能拧出水,地板墙壁上都挂满水珠。
医生手撑着墙壁,小心翼翼往前移动。
「嘶......」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变黑了。
明明从进屋,什么东西都没碰过。
医生猛地看向墙壁。
那根本不是炭黑色的墙皮,是人为留下的字迹,密密麻麻,掩盖住了原来的墙壁颜色。
他摘掉眼镜,贴近仔细观察。
通墙只有六个字。
「对不起」和「我想你」。
每个房间都写满了。
书房里有好几个大纸箱,全都装满写空的笔芯。
随处可见的安眠药瓶,角落里发霉的药丸,枕边藏着麻痹神经的针剂。
医生叹了口气。
他捡起书桌上还没吃完的药盒。
明明给江逾白开了一个月的药,可现在里面只剩寥寥几片。
在无数个崩溃的夜晚,江逾白只能疯狂往嘴里塞着,直到出现幻觉,看见顾南乔。
这种治疗抑郁症的致幻剂,变相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医生将药收起来,心里已经大概了解。
只怕又是个为情所困的人。
16
意识昏沉,耳边仪器声有节奏的滴鸣着。
江逾白缓缓睁开眼。
「医生......」
他瞥到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愣了愣。
「南乔......」
顾南乔正靠着沙发小憩。
纤长睫毛洒下阴影,遮盖住她的眼睛,习惯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剩下淡淡纹路。
江逾白屏住呼吸。
空无一物的腹部烧得疼,定是吃了药,又产生了幻觉。
他不在乎。
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哪怕是走马灯,濒死反应,他也愿意。
隔着短短两米距离。
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江逾白光脚走到她面前。
伸出的手就要碰触,顾南乔的眼皮却动了动。
手止住。
颤颤巍巍收回。
「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
江逾白打车来了海边。
站在和顾南乔第一次相遇的礁石上,脱掉鞋袜,静静眺望着海平面。
他闭上眼睛。
再抬眸,身旁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轻声开口。
「喂,你是来干嘛的?」
江逾白笑了笑。
「来死的。」
风很大,吹散了少女的接下来的话。
江逾白只记得她那张略显青涩的脸,还有紧攥在手里的设计稿。
「顾南乔,你要好好活着。」
他站起来。
「还有对不起。」
「我一直都很想你。」
「也很爱你。」
江逾白摩挲掌心的烟疤,看着礁石上的少女化作泡沫散去。
纵身一跃。
他过不去心里的坎,他放不下顾南乔,无法活在失去了她的世界。
缘起海岸,缘尽海岸。
大海抱住了满身罪孽的他。
这次无风无浪,也没有出海的渔夫。
江逾白写了一辈子的书,更改了无数的故事结局,他的笔尖停留在了最后一页,墨迹未干,仿佛还在等待下一个故事开始。
然而大海已经悄然合上了他的书卷。
更新时间:2025-04-17 03: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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